山 城 歲 月

一.祈堂跤囡仔
   台灣早期的礦工，皆來自窮鄉僻壤的艱苦人，家徒四壁，身無一技之長，想找到一份能夠養家活口的工作，可以說是:難如登天．只好離鄉出外謀生。雖然知道礦坑內的工作，十分辛苦；危險性又高，為了能讓厝內家人免受飢寒之苦，甘願入坑當礦工，「入坑死一人；毋入坑死全家!」這句話，道盡礦工的無奈和辛酸。
金瓜石祈堂跤巷子內是我出生地點，不過，家父生前是會社會(台金)的木匠師傅，工作地點就在酒保對面的木工廠，礦工在坑內的工作情況，他只是耳聞，並没有親身經歷。
不過我的小學同學的父親，十個有九個是以礦工為業。記著我讀小學時，應是三、四年紀吧?!一個夏天的下午，我看到一位男人，在我家後門不遠處，蹲下來低著頭嘔吐，起初以為他是酒喝多了在嘔吐，看到他嘔出的竟然是鮮紅的血塊時，差點嚇壞了!趕緊跑進去跟我母親說:「阿母，後尾門有人在吐血!」我母親一聴到這句話，臉色馬上大變，拔腳就往後尾門跑!
一會兒，好幾個大人趕到，七八八腳將他送去醫院急救，第二天早上，我母親跟我說，昨天在後尾門吐血那個人己經死了!
至於落磐的現場情況[u1] ，從未聴過家父提起過，不過，往生家屬的悲慟欲絶的情況，我可是親眼目睹一次!這件事算起來己有五十多年了，日期是在我小學畢業後，是因為時間太久了，是畢業那一年還是第二年?己記不太清楚了。班上有一位女同學，好像叫周春嬌吧?!她家離我家很近，走路三分鐘就可以到。她的父親很早就往生，母親在會社(台金)當礦工。那一年礦坑災變，她的母親當場死亡。我在晚上聴到這個消息後，馬上跑去看她。
跑到巷子口，大老遠就看到一座臨時搭起的帳篷，一副棺材橫放在帳篷中間。帳篷內並無其他的人，昏黃的燈光下，看到她伏在棺蓋上放聲慟哭，凄厲的哭聲，隨著凜冽的山風，在漆黑如墨的夜空下盤旋，只覺得一股陰森之氣迎面撲來，全身汗毛直豎，趕緊停步腳步，轉身循著原路跑回家，回到家中，心頭尚有餘悸!
「五更起大厝」這五個字,人人朗朗上口!只是，幹了一輩子的礦工，有幾人起大厝?!至於得礦工病的病者嘔血如注的慘況，以及因落磐往生的礦工人數是多少?!未見山城耆老以口耳相傳方式記錄，是不說還是不知，不得而知。
至於礦山的婆婆媽媽們，只要提起礦坑落磐事件，尚未開口淚己雙行，三頓没餓著就要偷笑了，那來的五更起大厝?!
數年前，在瓜山國小校門口，與一位外地來的遊客聊天，談起金瓜石礦山昨日史實，說著說著，這位遊客問了我一句話，「既然出產這麼多黃金，那這些黃金都到那裡去了?…」
哎呀!這位遊客看起來十分年輕，年紀應該比我的兒子小，功力竟然如此深厚，若不是名師得意弟子，就是家學淵源之後!為了怕自己聴錯，我請他再將這句話再講一遍!確定自己没有聴錯後，低頭沉思半响，才敢回應:「黃金是日本人得，財是頭家在發，礦工賺的是賣命錢!」